相顾无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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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之前,郑栩仇恨他的样子,自己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了吗?

或许是他在外面踱步弄出了声响,亦或者是他的影子投射在了门上,被里面的郑栩看见了,然后他朝外面喊了声:

“谁在外面,进来。”

听到郑栩的声音,周邻河就是一僵,不敢动弹,内心呼喊系统,但他不出意外的装死了。

系统只是让他和郑栩翻脸,但是没有告诉他,这翻脸后的日子怎么过啊,自己又不能说走就走,潼关的事情还没有音讯呢。

最后,周邻河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一副就死的模样义无反顾的向前。

周邻河踩着小步,头都要低到了胸口,埋进卷宗里。

“殿下,这是今年重新整理出来的卷宗,您过目。”

郑栩原本也正是在奋笔疾书,头也没有擡,听见是周邻河的声音后,笔下一顿,没有了动作,墨水滴在纸上,染了原本的字迹,他也没有反应。

他看着自己写下的字,眼里却早已经没有先前的平静,握着的笔杆的手指都挤出了异样的青色,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擡头去瞧来人,也没有出声,任由周邻河弯着腰擡着手臂站在下首作出呈上的动作。

周邻河手都软了人都没有出声,他起初并不以为是郑栩故意的,只当他没有听见,然后重复说了遍:

“殿下,微臣奉命送来卷宗,烦请您过目。”

郑栩这才擡头,他丢下了笔,看着头都不敢擡的人嗤笑:“这就没有耐性了?擡累了?”

周邻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没有说话,心想原来他是故意装作没有听见的,故意捉弄自己。

好吧,原本就是他的错,反复无常,被郑栩这样对待也是正常,认了,但愿不要再有这样的时候,来自寻死路。

看着那微微抖动的衣袖,好似是真的不舍得这样去惩罚人,郑栩到底是心软了。

“呈上来。”

周邻河悄悄松了口气,然后上前,小心翼翼的将卷宗放置案上,不敢出一点差错,这刚要撒手时,郑栩却忽然捉住了他的手。

“殿下!”

周邻河被吓得魂飞魄散,着实被郑栩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他想撤回自己的手,却被郑栩死死的攥着。

“做灯笼的时候,手疼吗?”

郑栩问的问题,让周邻河不免得猜想他是否是想砍了自己的这双手。

郑栩越发的捏得紧,他都感受到了疼痛,却不敢多说一句话。郑栩正是对自己不满,他却不敢做了他的导火索。

郑栩看着被自己紧紧握着的手掌,五根指头都充了血色,手掌却一如既往的白皙,养尊处优惯了,白白嫩嫩的,倒像女儿家的纤纤玉手。

郑栩如狼似虎的盯着周邻河的手,他的呼吸都喷洒在了他的手上,周邻河感受到热气,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已经觉得后背隐隐有汗流了。

果然就是在恨自己灯笼的事情,他怎么能说其实除了第一次的灯笼,后面的都其实是他特意为他一个人制的,是他特意在中元节前连夜赶制的,是他特意向父亲学了手艺一点点改进了美观的成品。

他不能,明白系统的安排,但是他不能不听,毕竟自己的生死真的不在自己手上。

他也只是想活着,活着也想干出一番事业,他既然来了那他就是天选之人,得有自己的成就,才不枉来这个世上一遭。

“殿下,微臣不知其意。”周邻河颤着唇瓣,故作无知。

郑栩却是笑了,这是他一个月来,第一次这般笑,却看上去充满苍凉。

他红着眼眶,似要落下血泪,深深的注视着周邻河,看着他的眼神从头到尾都不曾落在自己身上,看着他无动于衷的面孔,真想扒出他的那颗冷血的心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会如此凉薄之于可恨又可爱。

“我挺恨你的。”

恨吗,是恨吧,毕竟他那颗炽热的心,被他踩在了脚底,碾碎了,自己疼,疼了好久,一个月的时间才想通,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知道吗,我都已经设想好了你的往后,我都已经着手为你安排好了一切,只要你不变,我能让你拥有一切,过的比任何人都舒心随意,你曾经向往的,我都会一一为你实现,只要你想,我都能为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当时连不否都替你认下了,我不喜欢她,我也不是他们口中的好色之徒,我只是想帮你。那么多大臣在,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会被废。”

“我那个时候,我敢不惜一切的替你出头,却不是想叫你为难,你能明白吗?”

周邻河曾经说过,揽下不否的事是叫他为难,他怎么能知道,他随口的话伤极了他,而那个时候好像他说的每一句话让他觉得如刀扎般疼。

“可是,你辜负了我。”伴随着这句话落下,郑栩丢开了他的手,周邻河被甩开,差点没有站稳。

他狼狈又慌张的低着头,余光却从发丝间偷窥前面的人,想看到他的脸,想辩解自己曾经的行为。

周邻河心中一点点破防,这声辜负,他差点就红了眼眶。

他没有想辜负任何人,他也不想伤害郑栩,郑栩是他的命啊,又不仅仅是之前认可的存在了,他又不是瞎子,哪里就看不见他的好,他又不是没有心,哪里就感受不到他的赤城与悲伤。

他怎么就这样了,他只是按照曾经安排的方式去活着啊,只是按照系统说的去过活啊,这也有错吗?他能信谁?谁又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周邻河,他只是想好好活着,想真正的活着。

终究是,心里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能说出来的。

周邻河拨回去滑到胸前的头发,对着上面人,行了大礼。

“臣,告退。”

郑栩倔强的偏过头没有去看,直至周邻河离开房内,他才恍然的回首,只是人已不在此处,连空气里都没有了他的气息,好似没有出现一般。

置气吗,是的吧,多少有气啊,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见惯了生死离别,没有人知道,他多么期待得到一个人的真心相付,原本以为,周邻河是,他都是了,为什么最后却告诉他不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己若对周邻河没有任何的价值,可能自己也不会与他有这些年的交集吧。

固然他离开的是那般镇定自若,却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逃一般的逃走的。

转身后,自己的镇定才若城墙般轰然倒塌,出去时,来拉门的手都是在抖,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好像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周邻河。”夏寂瞧着周邻河的异样,大步而来,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手,一把覆盖住他的手背。

眼里全是他苍白不堪的模样,担心又着急。

“你怎么了?”

周邻河小声的摇头回答,强颜欢笑。“没事。”

说完便抽回手离开,夏寂望着合上的门,知道他是为里面的人如此,叹气又无法。

他不明白周邻河同郑栩是怎么回事,但是在郑栩的事情上,他见多了周邻河的溃败,在大雁关的人,纵然是一副落魄却勇毅率真,不惧强权,敢作敢为,如今人回到了自己的家,为什么就失去了曾经的那份开朗了呢,他在隐忍什么?郑栩与他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们之间,总有一些自己看不明白的。

他们无人知道,其实郑栩在周邻河合上门的那刻就走出了他故步自封的位置。他想,若是周邻河在他面前服软了,或者是,有半句的解释,就算是骗一骗,他都能不计前嫌的去原谅他,可是,一切都没有。但是最后,他隔着一道门也看到了周邻河的颓败,至少,不是他最害怕看到的他的无动于衷,至少,证明,周邻河也是不是真的就是铁石心肠。

郑栩站在门后,看着人一前一后的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有拉开门,这扇门隔绝的东西太多了。

他打不开。

这一天似乎过的格外快,快到,自己都没有察觉天昏地暗,快到他已经是行尸走肉。

自听到郑栩的那一番剖白后,他浑然觉得,自己以为对的事情却是在伤害他的基础上实行。

是他错了吗?

第一次,他陷入了怀疑中,怀疑自己做的事情,怀疑系统的安排。

他不是来拯救郑栩的吗,为什么要让郑栩难过啊?

可是,自己也好难过,替他,替自己。

他本心疼郑栩,却第一次这样心疼又难过,不是为他的身世为他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而是为了,他那是为自己而红了的眼眶。

他好像真的没有错,只是事事为了自己,才犯了错,而自己却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指责他的不应该。

几曾何时,自己也变成了这样不堪的人。

一滴泪落下,滴在他的手背上,他抹去了,然后又落下一滴,他才恍然惊醒般去摸自己的脸,却发现,自己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哭了这是,呵。”他都被自己逗笑了,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哭了。

他笑得多么狰狞,泪就崩溃得越发汹涌。

他不知道系统在不在,但是他真的没有办法忍着,这一次他不在小心翼翼,他对着空气怒吼,把自己的心中所想一一发泄出来。

“如果我只是周邻河,只是走我自己的路,只是过我自己的人生,该多好,是你让我成为另一个周邻河的,现在我怎么还能作壁上观,我怎么还能只是眼睁睁的等他称王立业,然后就能对他的感情视而不见呢?要是我能回去就罢了,我也回不去啊,我只能留在这里,留着,遇见一些人,爱上一些人,这都是必然,我没办法控制我的感情,我也不能不去感受别人的感情,我能怎么办?!”

“我回不去了,我只能在这里往前走,是你说的,是你在教我怎么走,怎么做,现在怎么办,我好像,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了。”

“郑栩称帝有好,不称帝,也好,他称帝我活着,他不称帝我就大不了一死,但好过让自己成为这样我自己都看不起的人!”

“他看我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像是一片雪,就算是落在手掌心他都怕化了,我、我、我累了、我不愿这样了,你放过我吧,我不去潼关了,我留在这里,好不好?”

字字如泣如诉,声声愁肠寸断。

周邻河哭着跪着地上,他锤着地面,恨不得凿出一个洞来。

他受够了被人控制的人生,受够了他可为却不能为的人生。

若是去了潼关,他们是不是就真的回不去了,届时一切的解释都晚了,谁会去听三年前的解释,何尝不会觉得是用了三年的时间去重新编制的谎言,谁信?那可是三年啊,三年的时间,谁能肯定会发生什么?他不愿这样了,来这里也不是他愿意来的,做的事情也不是他愿意做的,为什么就可着他一个人啊?

他不好过,郑栩又何尝不是,没有见到人时还能不以为然,得过且过,这一见过后,所有的委屈都迸发出来了。

不是说会哭的孩子会有糖吃吗?可是,现在的他哭了,怎么就没有人能给他糖?

糖没有,酒却多的是。

一坛坛的酒,不知其味的灌下去,人都醉了,心里却依旧那么苦。

一醉解千愁的话,真的是放屁!

他回首自己这一生,真的可笑又可悲。记忆里的一幕幕,却让周邻河占了一半,是那个在宫里横行霸道桀骜不驯的周邻河,是那个在贵妃身边乖巧懂事的周邻河,是那个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周邻河,也是,在国子监里聪明伶俐又不露圭角的周邻河,是在羌国回来后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周邻河,是自己怕得手抖却仍旧隐忍不发的周邻河。

恍惚间,天空中出现了逝世多年的元后的模样,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温柔、慈爱、端庄、雍容。

他好久没有再见到她了,就算是梦里,她的模样都有些朦胧不清晰,可现在,他却能把她的眉毛都看的根根分明,眼神里是要溺死人的温柔。

“母后,孩儿好想您。”郑栩探出手想要触碰她,却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手臂一软,落下,眨眼间,天上的母后的面孔已经消失不见了。

郑栩看着灰色的云,泪珠子就打滚的落下,捂着脸泣不成声。

“周邻河,我原谅你了,你能不能还是给我做灯笼。”

这是郑栩醉后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心里是多么想原谅他,他多么想两个人能回到从前国子监的时候啊,就算回不去了,他们能不能撇开一切,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