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周大人,我乃仓木格的县丞,宋青书。”
这下换周邻河露出困惑的神色了,先是一愣。仓木格的县丞,还在种地?这……他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穿着普通和这地里的百姓无异,面容展示着自己这些年来经历的风霜,完全不像是一个县丞的模样。
“宋大人好。”
宋青书哪里看不出来周邻河对自己的惊讶之色,只是不指出来,反倒问起人来。
“周大人是京城人士吧,怎么想着去潼关就职?”
“食之俸禄,为君分忧。”
好一个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话一出,宋青书对他有了些许的改观。也不再那么疏离,反倒与他细说起来。
“我处与潼关比邻,情况好不到哪去。你看吧,这里是仓木格,而潼关就在前方。”他伸出一根开裂起皮的手指指着那绵绵不断的大山,实际周邻河也看不到潼关的位置,但是想必就在那大山之后吧。
“你去了,有想过,怎么去改变那里的现状呢?”
被问到重点上,周邻河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作答,思索一会才缓缓道来。
“我也是第一次外放,具体该如何治理潼关我也没有主意,只是想着去了就知道办法了。”他并没有到过潼关,对于潼关都是别处听来的,具体是怎样的现状或许就是此刻他想的那般贫苦吧。他到底是有着这个世界没有的智慧,他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去改变潼关。
宋青书摇摇头,“有些事情,不能到了时候才想主意,你看看我们这里,你就能想象到潼关的模样了。”
“那里民生疾苦,你要是个过得苦的就好,要是不能,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他是真的不觉得周邻河有那个能力能治理好潼关,一个半大的少年,看着就是未经世事的,什么风浪都没有经历过,如何去拯救一个濒临灭亡的地域。
别是去了待个两天就受不住就跑人了。如果是这样,与其去潼关给那里的百姓带来不切实际的希望,倒不如现在就掉头回去少去吃一顿苦。
“我既然来了,怎么会离开,不试上一试怎么知道我不行?”要是自己吃不了潼关的苦,哪里会义无反顾的来潼关。
他既然做了决定,便是没有想过会后退,无论如何。
有很多事情,他都没有退路,自己的人生,以及这潼关。
“少年,但愿你到了地方还能有这样的口气。”宋青书低呵一声,似乎是对他的口气存在质疑与轻视,作为过来人,他见识得多了,也就觉得这只是他的年轻气盛的行为。
固然是对周邻河没有底,不认可,但他还是拿起了地上的个黑色的袋子,递给周邻河。
“这里是一些粮食的种子,我们自己培育的,都是好苗,你且拿去,必然是用得上的。”
宋青书有先见之明,看着他与其这样两手空空的去,先给东西过渡下,届时,这东西,在潼关也是稀缺之物。
周邻河接过,心中很是感激。这宋大人就是有点瞧不起人,但是心底还是不错。也是,自己的确还没有那个能力让人一瞧就认可他的,所以啊,他得在潼关作出一番成就来,这样一来,别人在提起他时,潼关就是他的最大的底气。
“多谢宋大人。”
“不必客气,你既然是来治理潼关的,咱们互帮互助不是,我也想看着潼关好起来呢。”
两人相视而笑。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回去跟我一道歇一晚,明日再行,已经到了仓木格,也不急这一两天了。”
“多谢宋大人盛情之邀。”
周邻河正有有此意,今夜是要去附近休憩一晚的,白日里被晒得狠了。
“宋大人,喝水了!”田垄外有人呼唤着劳作的人出去喝水,宋青书把锄头放地上,招呼周邻河一起过去。
“走吧,喝口水去,这地方,晒的。”
周邻河很赞同,似乎这边越靠近边关,就越是炎热,气候就越恶劣。潼关贫瘠很大的因素就在于这里的地理风貌以及环境的影响,他踩的这片土地,土质就很干,整体呈流沙状了,能适合这样土地的农作物也不会很多。
“给这位大人也倒一碗。”他们走出田里,外面的草垛上放着一些水具,一个妇人正在往碗里倒水。
周邻河看着妇人头上裹着的头巾,经风一吹,一边垂下来,扫进了水碗里,妇人好似不知一般,兀自的倒着水,手指甲里满是污垢,手指扣着缺了口的土瓷碗递给周邻河,他笑笑接过,宋青书以为他是嫌弃,好笑。
“别嫌弃,你总之也是要习惯的。”
“不会。”周邻河淡定的摇头,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一饮而尽。
妇人看着周邻河爽快的饮尽水,还想着继续给他倒一碗,被周邻河抱着碗阻止了。这是他们送来干活喝的被自己这样喝完了像什么话。
“是县里新来的大人吗?长得可真俊俏。”妇人眯着眼睛看着,黑黄的脸上不难看出笑容多广。
这边的人除了才出生的婴儿是白白嫩嫩的,但凡会走路的一个比一个黑,是以周邻河的出现他们很是稀奇。这养得白白嫩嫩的,看着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不是,人家是潼关的。”宋青书喝着水抽空解释。
“哦哦,潼关呀,好呀,潼关终于来个大官了,公子看着就实在,必然也是个同宋大人一样的好父母官。”妇人这样夸赞,宋青书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
“那我回去先烧饭,大人你挖完地你就回来吃饭啊。”
“嗯,多做点,有远道而来的客人。”
“行,不过都是粗茶淡饭,多担待了。”
妇人很是热情,抱着水壶回去,周邻河看着宋青书往田里去,要继续没有完成的农活。
周邻河出了田地,告知了白起跟着妇人回去城里暂时安置一晚,自己则回到了田里。
“你觉得晒就回去吧,我锄完这一块也就成了。”
“不用了,我来潼关也不是来享受的。”周邻河适应的很快,从最初的惊愕到现在都能得心应手的同宋青书一起掏着土沟。
宋青书堂堂县丞却如普通百姓一样下地干活,那自己去了潼关,也不是能成日的坐在屋里发号施令的,或许,他也将在潼关的土地上种出自己的成果。
“年轻人,有这个觉悟就好。”
“还没有问你,官拜几品?潼关什么职位?”本来是几句唠叨,但是他还是低估了周邻河。
“暂任长史一职。”
听到周邻河的官职,宋青书抱着锄头要给周邻河行礼。
“原是小老儿我放肆了,长史大人失敬。”
周邻河忙从地上站起来,止住宋青书的动作。“是小子无状,周大人不必多礼。”
宋青书锄着地,看着蹲在一边清理杂草的少年,在京城活得精致,纵然是日夜兼程,千里而来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茍,身上的衣服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味。这样的人,说他是去潼关任长史的他还真不信,一个是年纪轻轻就身兼要职,一个是看着的确是没有那个实力,也不怪自己不相信他。但是啊,这样的人现在却跟着自己做着农活,没有娇贵气。
但愿啊,但愿自己没有看走眼,但愿这个少年是苍穹之上待飞的鹰。
夕阳退下了舞台,天色逐渐暗下,田里劳作的人才纷纷收拾东西回家。
周邻河跟着宋青书一道,听着他讲述着边陲之地的疾苦,周邻河才知道,宋青书居然来了仓木格有十年了。
这十年,他没有放弃仓木格,没有如同曾权一样来了又走。反而是坚持了下来,他同这里的百姓同患难,衣食住行都在一起,他早已在风沙里放下了县令的架子,守着对这片土地的初心,试图改善这里,更好,更加好,如他期望的一样好。
周邻河看着宋青书那挺直的脊背,或许,这样的人才最伟大,固然朝廷里根本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可是,这样的存在却是澧朝的荣幸。
他很庆幸自己能认识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和自己一样,对这片土地充满热爱。
看着宋青书,他的内心更加坚定。
说是粗茶淡饭,可是主家仍旧做了一桌子的菜式招待。
只是荤菜不多,但素菜却备了一桌。
周邻河坐等着上菜齐了,大家便能动筷。说实话,周邻河是饿极了的,看着这桌子菜,虽然没有食欲但是也勾起了肚里的馋虫。
“来来,菜上齐了。”一老者端着一口大碗上来,里面是满满的一碗酸菜汤,这是最后一道菜。
只是听着声音,好似有些耳熟,周邻河看着上菜的人,直到对方擡起头,周邻河才看清人居然是阔别多日的老汉。
“老汉!”
周邻河激动地通地站出来,可是吓了一桌人一跳。
听到这样的称呼,老汉似乎觉得耳熟,却是不敢相认,他挠着头盯着周邻河半天,似乎是在认清楚人,好些时候才认出来此刻桌上的这位大官是曾经与他在大雁关行乞的周润发。
“小周啊!”
老汉激动的捉住周邻河的手臂,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久别重逢,都是激动不已。
“你怎么会在仓木格?我不是让你去京城找我吗?”
离开大雁关之前,他有想过老汉的下半辈子,那个时候的他,想着,老汉跟自己去了京城,便能在自己的安顿下,安享晚年,不再外奔波,只是他回去了京城老汉都没有回去,他知道,或许是他不愿意离开大雁关。只是没有想到,人不去京城也没有留在大雁关而是来了仓木格。
果不其然,老汉摇摇手,长话短说自己的经历。
“京城那什么地方,我去不了,就在外面随便走走,这不就到了仓木格,遇到了宋大人,把我安顿在这里了。”
在这里难得遇到故人,周邻河很是庆幸,或许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叫他与老汉还有重逢之日。
老汉还是王汉生,但是周润发不是周润发,这个时候老汉才知道,原来周润发不叫周润发,他叫周邻河,是京城的大官,现在是去潼关做大官的。
他没有在意周邻河的隐瞒身份的事情,因为从在大雁关的时候就知道,周邻河的不一般,他来自京城,就是不同于他们这样的普通人,他在悄无声息中做着大事,往小了看,就是爱打抱不平,可是那是他来到大雁关的目的,是一个为了家国而战的少年英雄。
晚饭后,他们坐在院子里纳凉,老汉则在一旁的半敞的棚子下和这家的女主人一道收拾碗筷,配合的很是默契。
宋青书很是困惑周邻河这个少年,京城那个酒池肉林的地方养出来的世家子,不仅见识广,还能到处都是熟人,这王汉生是从大雁关流浪过来的,周邻河居然也能认识。
年纪轻轻,却有他们一辈子的精彩。
“你一个京城的少年,哪里认识这么多人?”
“我之前去大雁关认识的老汉。”
“你还去过大雁关?”宋青书格外惊讶,周邻河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居然能有如此经历,天南地北的地方都给他走遍了。
“是啊。”
宋青书不得不感叹,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周邻河想,老汉在此时无故人,该是跟自己去潼关才好,也能照应一二。
“老汉,我只是路过此地,我明日会上去潼关,你是留在仓木格还是与我同上?”
“不了,我习惯这里了。”老汉摆摆手,不愿跟从。周邻河后知后觉起来,他看着院子里扫地的妇人,有了答案。
“是因为他们?”这户人家,他是发现了老汉与他们如同家人一般相处,一张桌子吃饭,说话都是带着彼此,很是熟稔,老汉已经融入了他们成为了一家人,这就是他不愿里离开的原因吧。
“我初来这里,他们不嫌弃我,我现在也不想离开他们。”老汉提起他们时,眼睛里是温柔的,是他在大雁关没有的深情,大雁关的他是以流浪的形式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盼头,而现在,他有家了便有了生活的希望。
“嗯,那就挺好的。”老汉能找到一个归宿,对于周邻河来说就是最好的事情,这家人皆是淳朴,不把老汉当外人,这样的生活对老汉来说已经是最难得的幸福了。
留在仓木格也好,这里已经有了他的家,他从此不再流浪。